“走到我这里吧。”零说道。
  他的声音很温和, 不像是命令,倒像是建议。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
  生之喜悦与死之安宁,本来就是每个生灵都可以享有的。
  兔起鹘落之间, 一道刀光,零的手落在了地上, 不知道是谁攻击了他。
  然而下一瞬间, 他的手就生长了出来, 就像是再锋利的刀也没法截断的水流一样。
  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受到了攻击而感到气恼。
  他依旧不嗔不喜的看着陪胪。
  他已经不能被杀死了。
  正如无论是谁, 都没法把生命之河阻断一样。
  生命总会找到出路。
  就像是他不会死去一样。
  “陪胪。”零安静地说, “我来接你了。”
  黑发青年沉默了一会。
  他站了起来。
  “你可真够慢的了。”陪胪说道。
  他深深地出了口气, 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 然后打了个响指, 点燃了它。
  “你知道愤怒是很容易的熄灭的。”陪胪说道, 抽了口烟,“如果它燃烧了几万年的话,要么成为了强弩之末,要么成为了燎原之火。”
  “可能我真的不适合。”陪胪吐出了一个烟圈,“本来计划的好好的。”
  “但是到了最后却觉得孤单是更难忍受的。”
  “我自己回归世界的背面,让其他人在世界的正面生活这种事,想想就觉得很恶心。”他说。
  然后陪胪把手中的烟掐灭了。
  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然后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零的手上。
  “也不是完全孤单呢,”零笑着说,“毕竟还有友人呢。”
  两只手放在一起的一瞬间。
  千阳之日之下。
  云层聚集了起来。
  千丈金光从黑云之中透出,漫长地投射在广袤的大地上。
  干裂而开的水泥路。
  枯竭的河床。
  山火。
  一切苍生都在期待着什么。
  万物在无声无息之中躁动着。
  没有风。
  也没有声音。
  高温之中。
  气息在升腾着。
  所有因为千阳之日被通知躲在家里避暑的人将原本留住冷气而紧紧关闭的窗户都打开了。
  因为他们知道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暴雨连天而下。
  慷慨而豪壮的雨水,一瞬间将所有因为干旱而裂开的伤口弥合。
  将河道填满。
  我能降下一切灾害。
  亦能抚平一切创伤。
  而后辉煌的太阳亦会在彼方闪耀。
  每一场灾害都会有尽头,而后生命会重新出发。
  因为天无绝人之路。
  皇天有好生之德。
  最终连关于伤害的记忆也将被时间磨平。
  南博士拉开了一罐易拉罐,然后把里面的碳酸饮料倒进了喉咙里。
  千阳之日已经过去快要七年了。
  她的二十四岁生日马上就要到了。
  她爬上了零之收容所的观景台,然后看着远方翠色的群山。
  在这个地方,也许世界的正面和背面是融合在一起的。
  毕竟无论是火山鲸,还是各种各样的生灵,都可以在这里生活。
  她也习惯了这样的景色。
  也许人类还是会淡忘这些神秘。
  然后产生恐惧。
  但是恐惧总是会被克服的吧。
  她拿起了另一罐易拉罐,然后拉开了。
  她背对着窗子,在深绿色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她一口一口地慢慢地喝着碳酸饮料。
  然后她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响动。
  她回过了头。
  下雨了。
  虽然零之收容所所处的地方很多雨,但是实际上零离开之后就不会天天下雨了。
  所以现在的雨水也没有那么司空见惯了。
  “十分抱歉没有完成和r的约定。”零写下的纸条写着,“除了生日蛋糕和鲜花,我真的不知道人类过生日到底希望得到什么礼物。”
  南博士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纸条,看了看,忍不住笑了出来。
  突然她似乎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很轻。
  沙沙的。
  她本来不该听到这样的声音的。
  但是她知道,这是花开的声音。
  被她听到了的,花开的声音。
  她猛的站了起来。
  从观景台望了下去。
  的确有花朵在盛开。
  一朵一朵的,挨挨挤挤的,五彩缤纷的,各种各样的繁花在次第开放着。
  这根本不符合任何的常识。
  但是南博士自认为自己什么违背常识的事情都见过了。
  她走了下去,推开了门。
  花枝蔓延到了门口。
  然后一点点地消失在远方的云层里。
  她忍不住抬起脚,走了上去。
  姹紫嫣红。
  花海弥生。
  她站住了脚,回过头。
  零之收容所灰色的建筑被掩埋在大朵大朵的繁花之中,彷佛一位年迈的老妇被上红妆。
  而收容所里的所有生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
  它们站在繁花的另一端。
  南博士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是通向世界背面的路。
  此世的生灵还不该走上它。
  她是一生凝望着阴影的人,如今终于要真正走到世界的背面了么。
  光是阴影里的生物就够千奇百怪了。
  世界的背面,估计更有趣一些吧。
  它们一齐抬起头,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南博士转过了头。
  花路蜿蜒向更远的混沌。
  而混沌的门扉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
  “所以果然除了蛋糕就是鲜花吗?”南博士忍不住说道。
  “人类的文献中不是说,鲜花孕育着最高的哲学么?”对方回答道。
  “鲜花还是蛋糕都不重要了。”南博士说,“生日最高的要义是要和友人一起庆祝。”
  对方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r出的主意么?”南博士问。
  “不,他说这个想法烂透了,电视剧里太多了。”
  “r还看电视剧么?”
  “他说原来晚上睡觉的时候喜欢放电视剧。”
  “那倒是好像挺科学的。”
  “零,世界的背面是什么样子的?”
  “也许你已经不是零了吧。”
  “嗯。”
  “性质上就不再一样了。”
  南博士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但是她感觉自己可能并没有在呼吸,因为她只嗅到了花的香味,并没有感觉到肺叶被氧气充满的感觉。
  于是她伸出了手,放在了对方的手里。
  世界安静下来了。
  雨声也停止了。
  唯能听见花朵在一支一支的开放的声音。
  和细细密密的水声。
  “在世界的正面,生命之河会流淌下去。”
  “在世界的背面,一切将得到安宁休息。”
  大概是这样的。
  “大自在天是此世最深沉的神秘,但凡和祂接触过的,是不是就丧失了继续呆在世界正面的资格。”南博士问道,“所以无论是我还是r,永远不会在世界正面轮回了。”
  祂缄默了。
  “当然了,如果是和友人们在一起的话。”南博士笑了起来,“这样的路途倒也不算多远。”
  “毕竟是你亲口邀请我做你的友人的。”
  然后她看见祂露出了一个微笑。
  花海还在一层一层地生长着,蔓延到门的彼岸。
  祂跨了过去,南博士静默地点了点头。
  她抬起头,看到了门的彼方的金发青年。
  对方对她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伸出了一只手。
  她抓住了那只手。
  然后跨了过去。
  门关闭了。
  花枝在雨水中招摇着,然后云开天霁,万里空明。
  当新来的工作人员开车驶入空谷的时候,看到了一片灿烂的花田,彷佛不该存焉此世的景色。
  他推开了门,看了看放在员工栏里的几张照片。
  地板很干净。
  暖房里的植物生长的很好。
  怪异们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以相处。
  他放下了行李,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了观景台上。
  茶叶都成功的竖了起来,是个很好的兆头。
  这个世界一切祥和而宁静。
  他看到了墙上贴了一张奶黄色的便签。
  他走了过去,读出了上面的文字。
  也许是他那些传奇的前任留给他的话。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不是什么豪言壮语。
  也不是什么规则秘籍。
  甚至在左下角还画了一个劣拙的笑脸。
  没什么好担心的。
  也没什么好忧虑的。
  即使发生了什么困难的事情。